第五章 惆怅此情

两人往乾清门上去，路过内右门时看见太子身边的冯禄在连廊下探头探脑的，春荣也没在意，整整辫穗子就进宫门找李总管去了。

锦书坐了会儿有了些力气，搁下杯盏谢过张和全的好茶，便整整仪容往福鹿边上等着崔贵祥。崔总管是个大忙人，隔了好一会儿才从里边出来，看见锦书和他请安，便过来问：“姑娘，有事儿吗？”

锦书笑道：“少混说，我哪里苦大仇深了！你瞧瞧我，不是该乐就乐，该笑就笑吗！”

抬头四顾，雾愈发厚重，三步之外就看不见人了。她定定站了会子，感觉像掉进了一片混沌之中。自己的事，反倒连自己也闹不明白，太子的态度她是知道的，至于皇帝……一想起来背上就起了密密的细栗。他对她忽冷忽热，又阴阳怪气的，叫她如坠云雾里，辩不清方向，不知如何是好。崔总管让她去问安，她是打心眼里地怕。

“乐不进心里去，笑在脸上有什么用。”春荣摇摇头，“你一个聪明人，何必自苦。”

她自嘲地笑笑，怎么把宝押到她身上来了？就凭着几句听来的闲话？突然又想起以前大家磕牙时提起的，崔贵祥和金迎福是同年，和乾清宫李玉贵是小同乡，这么说来，大概是从李玉贵那里得着了什么风声了。

锦书的嘴角渐渐耷下来，“要真正打心眼里的高兴，这辈子恐怕是不能够了。”

锦书对平安道：“能见着他一定给你捎话。”

春荣啧啧道：“瞧瞧你那点子出息！狗颠的拦下我们，我还当你有什么要紧的话要传，敢情都是废话。”说罢昂着头跨出了门槛。

平安忙不迭地打千儿，“姑姑真是好人，谢谢姑姑了。”

平安扶正了歪在一边的帽子，觍着脸道：“是要上乾清宫去吗？要是去那儿就劳驾替我给顺子带句话，他小子攀了高枝就忘了好兄弟，叫他得闲儿找我去。”

一路上春荣都在笑，“你如今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啦，抱猫的小娟感念你，恨不得把你供起来，你可救了她一条命。今儿平安又一口一个好人，你这好人当的，不嫌累得慌。”

锦书犹豫着看崔贵祥，他却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背着手踱到正殿里去了。她不由发怔，太皇太后千方百计地把她隔开，让她见不着皇帝，见不着太子，崔总管是什么用意呢，倒敢忤逆太皇太后？她冥思苦想了半天，照这么看来他是想把她往皇帝身边凑的。太监都是无利不起早的，想是打量太皇太后上了岁数，怕她“老了”之后自己没了差使，失了依附，这是存了心思铺后路呢。

行至隆宗门前，她拉了春荣一把，“我在宫门上等着你，里面就不去了。你问了吉祥就出来，咱们好上造办处库里去。”

崔贵祥点头道：“好孩子，下了值还操心值上的事。你去吧，领了再送回来，只不过耽搁点工夫，歇觉的时候可短了。”顿了顿故意道，“今儿老佛爷这儿倒没什么大事，听说万岁爷身子不爽利，连着朝也罢了，这会儿正在暖阁里养病呢，晨省是不来了。才刚老佛爷还说要打发人去万岁爷跟前问问的，你和春荣一道去吧，回头正好叫春荣把烟丝带回来，也省得你再跑一趟。”

春荣知道她的难处，崔总管大约是糊涂了，怎么让她一道来问安，倘若叫老祖宗知道了又要生事端。便点头道：“好，你别走远了，在墙根下等我。”

锦书道：“我来请谙达一个示下，值上的烟丝快用完了，头里忙，没来得及照应，这会儿我下值了才想起来，请谙达准我上内务府领牌子去。”

春荣抬手在他的裘帽上打了一下，“猴崽子，好好看你的门，问这些干什么！”

锦书也不反驳，只道：“他们只知道面上的，不知道真正的好人是你们几个，你和苓子，还有入画、大梅，你们都是心眼最好的。”

两人并肩往宫门上去，守门的平安像木桩子一样钉着，看见她们来了笑嘻嘻地问：“姑姑们出去办什么差？”

春荣敛去了笑，长长叹口气，“你啊，别整天苦大仇深的，事情过去就过去了，乐呵呵的多好。”

台阶上的春荣叫了她一声，“傻站着干什么，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