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本该弄干净的。”他抱歉地说,就像我有可能会比较挑剔似的。
他把车停在伯克利校区附近,钟楼和阶梯式房子厚密了身后的群山。他关掉引擎。我感受到了外面的炎热,贴近的人来车往的缓流。
汤姆开着他的小型日本车行驶在路上,速度刚好控制在最高限速,变换车道时眼神越过肩膀看着。他的格子衬衫肘部有些稀薄,但干干净净的,折了起来,细长的手腕透着一股男孩气,让我心里一动。他把我一路送到农场,尽管那里离伯克利有一小时车程。他声称自己要去圣罗莎的专科学校看朋友,但他很不会撒谎,我能看见他的脖子变红了。他很有礼貌,是伯克利的学生。读医学预科,但他喜欢社会学,还有历史。
“这里行吗?”克劳德说。
“LBJ ,”他说,“现在成前总统了。”
“等等。”他说,一把抓住我的手腕。
“我不需要钱。”我没有害怕,耸耸肩算是简短的告别,然后打开车门,“再次感谢,”我说,“谢谢你载我一程。”
“滚开。”我说,使劲把胳膊从他链环一样的紧握中挣脱出来,声音中有种不熟悉的激烈。摔上门之前,我看见了克劳德虚弱又气急败坏的脸。我走开时激动得喘不过气,几乎要笑出来。人行道散发着均匀的热量,粗暴的阳光在跳动。这场交战让我感到振奋,仿佛突然在这个世界上被许给了更广阔的空间。
“听着。”克劳德挠了挠脖子,“如果你需要钱的话——”
“婊子。”克劳德喊道,但我没有回头看。
他可能是在取笑我,但我说不准。他的语调中有种尖酸,有真正的愤恨的刺蜇。也许我应该畏惧他。这个年长的男人看见我孤身一人,觉得我欠他点儿什么,而这是那种男人能有的感觉里最糟糕的情况了。但我并不害怕,我是受保护的,整个人被一种欣喜若狂、不可触及的晕眩所占据。我就要回到农场了,我能见到苏珊了。在我看来克劳德几乎是不真实的,一个纸扎的小丑,无害而可笑。
我了解到他来自一个大家庭,有一只叫“妹妹”的小狗,还有过重的课外作业:他在上暑期班,想顺利通过预修课。他问我学什么专业。他犯的错让我感到兴奋——他一定以为我至少十八岁了。
“你们这些人都不工作的,是吧?”他说。
“我不上大学。”我说,刚要解释自己还在上高中,但他立刻辩护起来。
我叹了口气,但还是坐回位置上。我能看见伯克利上部干燥的山丘,惊讶地记起冬天有那么一阵子,这些山丘翠绿、饱满、湿润。那时我还不认识苏珊。我能感觉到克劳德正向我这边看过来。
电报街拥挤不堪:人们在卖焚香台或贝壳状首饰,皮革钱包挂在小巷的围栏上。那年夏天伯克利城所有道路都在整修,于是一堆堆碎石积在人行道上,柏油路裂出壕沟,像部灾难电影。一群人身着垂到地面的长袍,对我挥舞着宣传册。男孩们没穿衬衣,胳膊上印着淡淡的瘀青,上下打量着我。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们拖着毛毡旅行袋,袋子撞着膝盖,在八月的炎热中穿着天鹅绒长外套。
“别急,”我正要打开车门时听到他说,“就跟我坐一小会儿,嗯?”
即便遇到克劳德那样的人,我还是不怕搭车。克劳德只是在我的视野角落无害地飘浮着,安宁地飘入空无。汤姆是我遇到的第六个人,他钻进车里的时候,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他似乎对我搭车的请求受宠若惊,好像这是我为了接近他而编的理由。他匆忙拍了拍副驾驶座椅,碎屑如雨般无声地落在脚垫上。
“多谢。”我拿起自己的钱包和大提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