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老兵
有日子没见到老兵了，也不知道这老家伙一天天的出去瞎跑啥。连个手机都没有，想找他也没招。老兵之家在市郊，挺空旷的一片地方的挺空旷的一个院子，院子里一栋不小的二层小楼，附近连个仓买都没有，下了公交车还得走10分钟。从6岁有记忆到考上大学，黑猫一直住在老兵之家。小学初中高中，这条365路公交线路也一直没变。这么多年黑猫一直觉得公交车就不该在那有一站，他就没见过有谁在那站下车。365路车队的司机虽然不以认识黑猫为荣，但一定是以不认识他为耻的。原因很简单，他上没上车直接决定了司机是否需要喊那句“有没有下车的”，也基本决定了司机是否可以无视这个站牌轰油一笑而过。后来一次有个新来的司机特意给他拍了张照片，说每次例行培训大家都聊天打屁，最大的乐趣就是分发一下黑猫当年更新的照片，对黑猫支持车队传统延续的行为表达了最诚挚的感谢。
老兵说他是个兵，黑猫从来没信过。因为老兵没有军装，没有证件，更没有枪。黑猫大学前老兵的两个朋友也一起住在老兵之家，不过他俩似乎不怎么待见黑猫。原来黑猫管他俩叫二叔三叔，后来渐渐也懒得叫了。上大学前经常见到老兵和二叔三叔在老兵之家用水枪对战，有时候也会来一些不认识的叔叔阿姨。这些平时一个个行动都挺正常的家伙们在对战时候偏偏跟偏瘫一样。黑猫觉得如果老兵他们真是兵，那肯定是因为精神病都被提前强制退役了。这精神病肯定还是会传染的那种，要不不能玩儿到一块儿去。他们比较逗的一点就是都很守规则，水枪打到要害的就坚决装死不起来，打到别的部位的就假装别的部位失效。如果这是一群孩子，黑猫会觉得他们玩儿得很精彩，可是一群四五十岁的人这么玩儿，怎么都没法让人习惯。
更过分的是有时候他们居然会准备场地，就在二层小楼后面的空地上。有时候黑猫放学回来，后院的精神病活动场地就又变样了。有时候看到他们围着不知道谁画的图讨论，也会在图上勾勾画画。这要真是一群兵，怎么也该回避或者掩饰一下吧？可黑猫如何围观也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不但各种讨论不回避，就算黑猫进入了他们的场地他们也还是该怎么玩儿怎么玩儿。有时候还分成红蓝两队玩儿攻防，有时候还邀请黑猫扮演人质，还有时候弄个砖头假装定时炸弹……上大学的时候有个室友特别爱玩一款枪战游戏，看到那个游戏的时候黑猫就觉得眼熟，后来猛然醒悟这不就是精神病水枪大战么？不过室友被打死时候是会破口大骂或者痛定思痛的，那群精神病被打死时候都没表现出来过一丁点儿愧疚。
玩水枪大战的时候老兵几乎总是跟在最后面，遇到没被打成装死的队友，老兵就把他拉走，在他身边待一会儿，然后这个队友就假装恢复了一些，继续冲出去打水枪。也是上大学的时候黑猫发现的，老兵扮演的这不就是网游里的“奶妈”么？
“奶妈”会针灸，祖传的。水平不好评价。
老兵说捡到黑猫时候黑猫身体就特别差，是那种看起来随时可能完蛋的差。西医院做了各种检查，结果大致意思就是全身都衰竭，各种衰竭。接诊专家招来几个科室一顿会诊，最后定了说是什么免疫啥的啥啥病。老兵跟黑猫讲的时候就是这么讲的，老兵说当时医生说了一串英文病名，看老兵没听懂又说的中文病名，反正很长，老兵就记住了个免疫。结论就是病因不清楚，预后不清楚，怎么治目前还没有方案。说是这类病很复杂，影响到很多很多方面。说如果特别小心平时别感冒发烧啥的，也可能能活很多年；如果偶尔得了感冒发烧啥的，可能就会打破啥啥，破坏啥啥，啥啥崩溃，然后各种进一步衰竭，直接就白白了。
后来到中医院，做了各种检查，最后结论是另一种什么免疫啥的啥啥病。老兵当时就很奇怪，问大夫你们这不是中医院么？大夫说对啊，现在我们中医院都是中西医结合。把西医的先进检查手段，中医思想，西医理论以及西医完善治疗手段啥的结合起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达到更好的治疗效果。老兵当时就蒙了，想了想谨慎地问“你的意思是说你们其实就是心里假装自己是中医”，大夫也蒙了，想了想转身忙别的患者家属去了。忙完两个家属看老兵还没走，接诊的大夫犹豫了一下告诉老兵再去挂一个普通号，6元钱，是一个老得都不行了的返聘退休老中医。6元钱是这家医院最便宜的挂号费，一般都是小大夫。比如这个被猜测是心里假装自己是中医的，挂号费就是26元，门诊大夫大部分都是这种专家级别的。
医院门诊什么时候都得排队，区别只是人多或者人少，排成一字型还是排成人字形。这个老中医的诊室门前不排队，也有挂错号的站门口望一眼又去重新挂号的。老兵带黑猫进去的时候也愣了一下，进屋后正对老中医，右手拇指中指食指聚成好像数字七的手势，抬到自己肚皮前面，叫了一声“叔”。
诊室里一共两个人，躺在椅子上一个两眼深黄了无生气的老头，和一个稚气未脱形象俊美笔直站在老头身后的小童。老头右手抖抖索索地想要聚起三个手指，抖了几下没聚上又落回面前桌上。老头喉头咕噜了几声，小童过去把诊室门关上，回到刚才的位置站好，虽然眼神里带着好奇，还是一丝不苟地对老兵做了刚老兵做的一样的手势，叫了一声“兄”。
那时是老兵捡到黑猫不长时间，黑猫6岁多，小童顶多5岁。黑猫当时的第一印象就是，这小孩儿真好玩儿，那老头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