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三章 新桃换旧符(1)
凌水水看时,赵曙已经闭了眼睛,眼角两滴冷泪滑落,手里,还紧紧攥着福康的荷包。
赵曙拿起那只荷包,细细摩挲着那个“福”字,灰暗萎顿的眼神竟如春雨淋过的干涸池塘,渐渐润泽生动起来,顾盼间,也有了些许神采,嘴角牵起一丝微笑:“水水,这些都是早年福康的物件,那只陀螺,我俩一起在后苑的冰面上玩过,荷包和耳坠是她遗落我拾来的,细想想,我这一生,最不应该做的一件事就是坐上这龙椅……”
“陛下!”凌水水听赵曙竟然以“我”称呼自己,而且越说越离谱,连忙惊恐地制止。
“不碍事,”赵曙看了眼凌水水,“其人将死,其言也哀,这些话以往也没处去说,憋在心里许多年,端地难受,只跟水水你唠叨唠叨。顼儿有勇气,也有大志,却不知世事之难,一旦坐到了我这位置,他就会明白,会丢失人生中多少宝贵的东西……”赵曙轻咳两声,脸脸上泛起潮红。
凌水水忙递过一方丝帕,赵曙抹了抹嘴,站起身回到龙床躺下,凌水水给他掖了掖被角,心里蓦地沉重。原来,生命到尽头之时,浮华过去,痛苦忘记,一切伟大或卑鄙完全消失,剩下的,唯有心底最初的那份真爱,那曾经让自己心动的温暖和牵挂……
凌晨,赵曙咳起来,凌水水忙起身去端水,扶着赵曙喝了几口。
五天的年假,朝中,一切太平,赵顼也回到了颖王府。
初六那天,韩琦,欧阳修,代表百官来福宁殿给赵曙问安。
赵曙那天精神略好,靠着大迎枕半歪着,赐了两位宰相就坐喝茶,问了些西北边境的事情,又嘱咐几句开春科考的事情,然后摆摆手,让两位退下,然后自己望着床幔发了会儿呆,便躺下睡了。
掌灯时分,赵曙才醒,凌水水忙把温在银瓶里的汤药倒出来,递给赵曙光:“官家这一觉睡得安稳,也未咳嗽,奴婢没舍得叫醒,已过了吃药的时辰了,快服下吧。”
赵曙痛痛快快地喝了药,拈了枚蜜饯边嚼边问:“水水,今天端地想吃软羊,让御膳房整治些送来。”
赵曙闭眼喝了两口,靠在大迎枕上,微微喘着气,半晌又问:“什么时辰了?”
“寅时了。”凌水水看了眼漏壶,轻声答着。
“朕……刚才梦见雪中开了一树的红梅……远远的……火焰般……燃烧……朕跑过去想折几支,可到了树前……满树的花……竟全部变成了雪片,簌簌地飘落……”
“官家,后苑开的好梅花,等天亮了,奴婢过去给您挑红的折几支过来,插在瓶里看……”
赵曙没应声。
凌水水诧异地看了眼赵曙,随即垂下眼睛应道:“是。”出去时仍心中暗自嘀咕,“自打自己来福宁殿当差,官家就一直讨厌油腻,每次饮食都拣清淡的,今儿个倒有些奇怪。”
端来软羊,赵曙略动了几口,又说不吃了,让凌水水扶他下床,从枕头底下摸出把钥匙,颤巍巍打开紫檀书柜中间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掏出个一尺见方的盒子,宝贝似地抱在怀来,就着窗前一只大躺椅坐下,笑得如同孩子般,问凌水水:“知道这里面都是什么吗?”
“官家如此珍藏,必是心爱之物。”凌水水压住好奇心,随口应付着。
盒子打开,凌水水一看,不禁失望。
里面有只镀金的陀螺,一只珍珠耳坠,一个断了线的荷包,玫红的丝线绣了个“福”字,不知历时多久,已隐隐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