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激变
海威发须俱振,眼中精芒瞬时暴涨,他盯着蒋克虎看了许久,目光却又渐渐冷了下去:“你能如此,我心甚慰,但,万一我被朝廷误作叛逆,他们又会如何?”
顺着海威指向军中将士的手指,蒋克虎也沉默了下去。换作了任何敌人,他都敢肯定奋威军定会上下一心,跟随海威火力来水里去。可要是面对朝廷,面对帝国,莫说是他,就连海威想来也不敢说有几分把握。
然而这一切,如今是否还应该继续?
到了此刻,他才终于理解古来多少良臣猛将,何以常常叹息造化弄人。自己不过是想尽个臣子的责任,偏偏皇帝就是不让他遂了这个心愿。
越想他越是郁结难耐,胸中气息盘旋往复如风雷激荡,竟是有些不鸣不平。只是未等他脱口长啸,忽然耳边隐隐听见了一声叹息。他急转而过,却见蒋克虎正静静立在大帐旁边的角落里,但见他衣裳微湿,甲胄带露,显然是早就来了。
一望见他转过头来,蒋克虎便躬身行礼道:“大人,你总要多注意些身体才是。”
“克虎啊,难得你还惦记着我的身体。”海威感慨了一声,随即又叹道:“如今这局面你也知道,我又如何能定得下心来?”
第十章激变
帐内的牛油巨烛接连换了三根,海威依然纹丝不动的坐在那里。外面天色已从极黑慢慢变作浅白,长夜在东边晨曦的压迫下正悄然退去。半晌,有几声营中巡卒的脚步传来,他方才动了一动。
案上热了几次的酒菜还留有些温意,海威却全无伸箸之意。倒不是他没觉得腹中饥饿,而是委实没有半点胃口。低低的叹了口气,他摊开紧握许久的双拳,掌上,赫然是一张几乎被揉烂的诏书。
两个月的时间里,前前后后有过六次皇命,可就算把措辞全都加在一起,也比不上这第七张来的严苛。想起此事,他的视线便不禁投到帛上,再次扫过最后那段早可倒背如流的字句:“卿逗留北疆,罔顾朕命,六诏而不还,其为尽职守乎?”
皇帝这次是真的震怒了!昨夜接到诏书后第一次审读,海威立刻就觉察出皇帝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强硬。身为封疆大吏国之重臣,纵然他并非饱读诗书之辈,也知道这等措辞等若是一条最后的分界线,跨过去便是逆心可诛,再无转圜的余地。
蒋克虎闻言也是神情一黯,他道:“朝廷这般朝令夕改,委实难为了大人。克虎苦思良久,自衬若是落在了自己身上,怕是比大人还要烦躁。”
海威点了点头:“我辈武人,最喜战阵之上明来明去。遇上这等事情,怎能不头痛?”
蒋克虎再叹一声,迟疑道:“只是大人,此事终需有个解决。以克虎看来,要么是继续抗诏,索性等到草原平静再回京;要么便就此转蓬,按照皇命行事。”
“我还有选择么?”海威苦笑了一下。“若是再抗诏,怕是等不到草原归附,海威倒先成了帝国的叛逆。皇帝不明事由,追逼太甚,留给我的只有即刻回京这一条路了。”
望着海威那失落的面容,蒋克虎胸中热血上冲,脱口道:“如大人不欲就此半途而废,克虎定随大人将此事善始善终。”
帐外寒风瑟瑟,海威却感到周身游走着一股燥热。伸手松了松衣领,他吐出几口浊气,立起身掀开门帘,怔怔的望向正开始晨操的军营。渐渐鼎沸的人声里,他独守着自己孤单的心灵。
自打去年冬季一举击溃西铁勒,他辗转草原各地,先后将铁勒各部的首领一一擒获。要问狂喜之余他有何恐惧?自然就是担心先皇会来个“高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为了这点私心,他假托草原方定人心未附,迟迟不肯回京述职,就连董峻棺椁还京,他也远远的躲在了一边,一心只想看看朝廷的动向再说。而结果也终于被他等到了好消息,先皇不但没有强诏他回京,反而升自己为经西都护使,西北军政一并交付。虽说在怀州安排了平贼军让他有点不舒服,可平心而论,海威心中还是极为感激先皇对他的信任,甚至暗暗发誓,终此一生绝不起贰心。
世间事,有所得必有所失。先皇给了他一个满意的安排,察尔扈草原却仿佛为了印证他当初的说辞并非谎言,开始陷入混乱之中。起先是那瀚喀罗自居与帝国联盟的功劳,大肆掳掠铁勒的子女金帛,最后弄到西铁勒人不得不屈辱的请求奋威军庇护。这也就算了,毕竟,胜利者总是要在失败者的身上获取补偿。可谁能想到,经此之后,那瀚喀罗的胃口竟是越来越大,先是勉强才听从自己的命令停止对铁勒的搜刮,而后又把目光转向了乌克等族。想那几个部落固然是参加了吁利碣的会盟与帝国为敌,其后又未曾及时退出,但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实力不足,被迫听命。那瀚喀罗表面上举着追究他们当初为逆的旗帜,底子里自然是想乘机吞并。如此一来,草原上处处剑拔弩张,连带着铁勒人也有些蠢蠢欲动不甘雌伏。
身受君恩无以为报,海威当然绝不容许草原重新陷入混乱。为了这个目标,他不惜终日率军四处弹压,强行压制各处激化的矛盾。几近一年的时间里,海威竟然连蟠龙峡大营都没有回过,更不消说那个名义上的府城――怀州了。
只是他没想到,呕心沥血的结果,却因为先皇突如其来的驾崩而失去了意义。新篁登基不过数月,便要诏他还京抚慰。他不甘,不甘在草原没有彻底归附前放弃努力;他不愿,不愿就此作一个声名显赫却无所事事的臣子终老于京师。所以他要抗争,据理抗争!即便,面对的是皇帝一道又一道的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