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两行眼泪涌出了她的眼眶,“太平,你明白爱一个却得不到的痛苦吗?你知道人要生存需要付出多大的努力吗?你不明白,你也不知道。”她又喝了一杯酒,似乎在自言自语,“也许在弘的眼中,我只是一个只懂卖弄风情的骚女人,他对我的厌恶甚至溢于言表。另一方面,我在天后眼里只是一个丧失了母兽的小兽,一个令她憎恶的女人,而她的憎恶习往往决定了那个人的生死,太平,我才十八岁,生活这么美丽,我想活下去,无论为了什么原因,我都想活着,你明白吗?”
她的哭声越来越大,那是极度痛苦,撕心裂肺的哭泣,太平心中越来越迷茫,她不能理解贺兰玫说的,但这番话可儿也对她说过,那是李弘死后的第三天,她在东宫见到了可儿,她憔悴得很厉害,太平问她如何面对将来?她的脸上出现与玫儿相同的神情,空洞得没有表情,她说她不知道,也许她注定没有将来,她的生命也许随着李弘的逝世而逝去。她没有什么企望,也没有什么奢求,只是世界太美丽,生命太美丽,她只想活下去,即使谦卑、即使如蝼蚁。
太平无法明了可儿当时的心境,就如今天无法洞察玫儿痛哭后的悲伤,活下去,真的那么艰难?天后真的那么狠毒?为什么人人都怕她,可儿、玫儿、贤、显、旦、甚至天帝统统视她为毒蛇猛兽?掌握别人的生命真的那样快乐吗?被人掌握太悲惨了,就像可儿,就像贺兰玫。
太平觉出一种彻骨的冷,她不停的饮酒以抵御铺天盖地而来的寒气。贺兰玫也在不停的饮,她脸上的泪痕还未干,也许,她也在借这清冽的酒,抵抗弥漫于天地间的恐惧。
可量,她的脸上很快就出现了极度痛苦的神色,她来不及说什么便倒下了,宽大的衣裙铺满了随风飘落的桃花,她不停的流着血,她的生命也随之淡去。
您要忘记您曾经给臣妾的承诺吗?”
李治默然半晌道:“玫儿,你太年轻了,你不懂这世上有种感情叫身不由已,你也不会明白小鸟在风雨来前必先依附于大树,你要学习你的母亲,她的恬淡与胸襟。”
玫儿失望的看着李治,这个男人如此的懦弱,当初,怎么会把生命托付给他呢?连弘,都有勇气为自己侍女的生命违抗武则天的命令,而他……?玫儿激动道:“我的母亲?她一生都生活在姨妈的阴影中,姨妈不仅占有了最好的东西,还在不断抢夺别人的东西。不要,我不要像母亲一样软弱,我要尽力争取应该属于我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像太平一样自由自在的生活?”
李治不悦道:“太平是公主,是大唐唯一的公主,她当然享有最大限度的自由,玫儿,你是无法与太平相比的,你唯一能做的是明哲保身,小心的保护自己的生命,就像……,就像弘的侍女可儿一样,自弘逝后,她将自己隐蔽起来,连媚娘都抓不到杀她的把柄,玫儿,媚娘最痛恨亲人对她的背叛,她对弘的爱是你所无法想象的,好了,”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玫儿,你背叛了对弘的感情,也背叛了媚娘,你要向你的哥哥学习,他就懂得知难而退,所以媚娘才那样喜爱他,你应该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了。”
说完,李治拂袖走了,只留贺兰玫呆呆站立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太平惊恐的看着他,尽管她七窍流血,尽管她已死去,但她仍然如桃花般艳丽,太平默默的坐了下来,就坐在那满地的桃花上,她再不能忘记贺兰玫临死前的神色,还有那些分外妖娆、分外美丽的桃花,她就那样呆呆的坐着。
直到贺兰敏之抱起她,将她搂在怀里,“太平,别害怕,玫儿去找弘了,她离不开弘,弘走了,她的生命也随着而去,太平,别害怕,她永不会伤害你的。”
太平仰头看着他英俊、苍白的脸颊,心里仍然害怕得发抖,但这恐惧却不是对贺兰玫的害怕,而是对武则天的,也许弘真的是被她杀死的,也许是真的吧。
正文第三章第二节风灯
贺兰敏之呆呆的站立在锦绣宫门外,任暴雨不停的倾洒在他向上,他已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关在门外了,他咬牙忍住这样的屈辱,说到底是为了爱她,曾经他们那样的接近,她依偎在他怀里,看着漫天的桃花,他愿意用死来证实他对太平的感情,可没人理解,他是谁?天后的侄子,西台侍郎,洛阳城里不少女人的情人,他衣履风流、四处留情,他少年得志、春风得意,他是天后唯一的武姓亲人,这一切的光辉掩盖了一个真相,他是一个可怜的,依附于他人的寄生者,他内心有着极深的自卑和恐惧,他想爱而不敢爱,当他真正爱上时,偏偏又是那般绝望,他年轻,他非常年轻,可有什么用,生命这样的漫长,如果没有她的陪伴,再漫长的生命又有何意义。
太平高兴的对贺兰玫说:“贺兰姐姐,你看湖畔的烟柳,在春雨中那样翠绿可爱,你喜欢吗?还有你宫里这些桃花,开得有若云霞,那样灿烂夺目,就像你一样的美丽。”
贺兰玫娇媚的微笑着,轻轻的抿了口酒,太平仿佛不经意的说:“贺兰姐姐,你爱过弘哥哥吗?”
贺兰玫一愣,随即道:“太平,你比我小,按理我应唤你一声妹妹,但从辈份来说,我是天帝的妃子,是你的母亲,我……。”她突然住口,凄然道:“好吧,也许在宫里,只有你会问我这个问题,而我,也只敢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是的,我爱弘,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
太平看着她慢慢溢出的眼泪,有些同情道:“那为何你要做天帝的妃子?”
贺兰玫闻言突然疯狂的大笑起来,然后笑声突然顿住,她凝视着太平的眼睛,“为什么?太平,你问我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