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从楼顶下来,我烧了一锅热水,让小雪洗完澡,就送她到楼上睡去了。接着自己也匆匆洗好,在楼下的屋子里躺了下来。这一躺,全身的倦意便散发出来,正待朦胧合眼之际,床头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我拿起一看,却是楼上小雪打来的电话。
“喂?干嘛还没睡着?”我轻声问道。
谁知她的声音比我的更轻,像是怕惊落蚊子似的,有些颤抖地说道“何适,我好怕……这屋子一关灯就这么黑,还有我楼上好象总是有什么东西在响。”
由于是瓦房,在瓦层与顶部的隔板之间,还会有个三角形的小阁楼,这就是小雪说的楼上。我笑了笑,说道“是你认床吧?农村是这么黑的哦,又没有路灯。睡吧,没事的,那窜来窜去的应该是猫,猫你不怕吧?”我不敢告诉她,那窜来窜去的东西,其实更有可能是老鼠。
“哦…我不怕猫。”她听见是猫,便把电话挂了,谁知没过两分钟,电话又亮了,她依然颤声说道“我…我还是怕啊,那不像猫啊,不会吱吱吱的叫吧?”
1973年,三人一同高中毕业,父亲和姑姑考上了大学,但顾远涛由于学业滞后,没能考取,他便留校复读。而父亲和姑姑两人则到另外一个市去上大学去了。但未曾想顾远涛是个心胸狭窄的小人,自从没有得到他心爱的女人反而遭到父亲的父亲痛斥之后,他就一心想要报复。
直到1974年,全国所有的学校,都组织红卫兵,开始了轰轰烈烈“批林批孔”运动时,他觉得机会来了。(所谓的“批林批孔”运动,是因为当年林彪在位时,极度的尊孔反法,他所谓的:“悠悠万事,唯此为大,克已复礼。”就是依照孔子所谓的"礼":把人们的视、听、言、动都限制起来,只许人们在他制定的"礼"的范围中思想和行动,这就是他所谓的"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孔子的"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其最终目的是妄图维护摇摇欲坠的奴隶制度。一个要复辟,一个要复礼,岂不正是“一丘之貉”?)于是孔子也跟着倒霉了。而孔子一倒霉,父亲的父亲就危在旦夕了。
因是留级生,顾远涛自喻学识渊博,率领着高校的红卫兵小队,一路高唱着“拿起笔,做刀枪,集中火力打黑帮,革命师生齐造反,文化革命当闯将……”,浩浩荡荡地来到父亲家里,见房门紧锁,便一脚踹开,肆虐起来。见了高档一些的东西,说是资本主义的尾巴,砸了;好一些的衣服,说是反革命分子留下的物资,烧了;书,便成了孔孟传道的毒瘤,于是父亲的父亲半辈子的藏书,仅被一把火,就全都灰飞烟灭了。刚好父亲的父亲下班从学校归来,见到此景,气血攻心,当场身亡。
顾远涛一见闹出人命,灰溜溜地跑了……
远在外地上学的父亲两兄妹,惊闻父亲去世的噩耗,姑姑当场哭的死去活来,还算父亲警醒,当即请假坐车返家,可漏屋偏遭连夜雨,路上发生车祸,姑姑也因此丧身。至此,好好的一个家便被顾远涛一念之错,变得支离破碎。
“啊?”我也傻眼了,我总不能学两声猫叫让她信以为真吧。
“你快想办法啊,不然我跑下去,和你一起睡好不好?”小雪急了,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
“不要,还是我上去吧。不怕啊,我就上来。”我挂了电话,拿起衣服爬上了二楼,由于是木地板,我只好轻轻轻轻地走,惟恐惊到隔壁的父母。
小雪见我上来,立刻就不怕了,打开了灯,笑着让出了外边的位置让我睡。灯一灭,阁楼上果然又“嗦嗦”地响了起来,真是老鼠啊。其实别说她,我一个人睡的时候,都会害怕。大概是几只老鼠在打架,忽然,其中一只尖叫了一声,小雪吓得立刻抱紧了我,柔软的娇躯,触手温热,一阵女人特有的体香,迷漫在空气中……
可此时,心乱如麻的我,又哪有心思去想那些软玉温香的暧昧?
后来父亲自然也读不成书了,于是便背着个书包趴上了南下的火车,一直流浪…流浪…,最后停泊在了这个小山村,将近三十岁时,和母亲结了婚……
父亲说完这些时,脸上早已老泪纵横,这是这么多年,我第一见到父亲流泪,真的。就算当初我小的时候没钱上学,父亲早出晚归去深山里砍柴卖,再苦再累,流的也只有血,只有汗,却没有泪…可今天,他流泪了,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床前,不知该如何安慰。或许,父亲压抑了这么许多年,也是该流一流眼泪了……
我回忆完这一切,忽然发现自己的眼泪也抑制不住的倘落了下来,却不知如果我将着一切都告诉与小雪听,她会有何感想?我甚至不敢去仔细分析,茫茫人海中,为何我就会与小雪相遇,难道真的是为了今后有故事吗?今后?今后我该如何?我心中暗暗腾起一股怒火……
如若不是当年顾远涛的所作所为,我根本就不会在这么一个小山村出生,成长。父亲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被病痛击倒,夺去生命。我应该有个知识渊博的祖父,有个温暖的家,我和父亲可以不用为了学费,跋山涉水去砍柴,我可以上重点高中,名牌大学……我无言了,我如今算个什么?这一切,都是拜顾远涛所赐,总有一天,我要还给他,为了父亲,也为了我!
然而我毕竟不是被仇恨烧昏了头脑的人,我很清楚小雪在我心中的位置,不能再伤害她,我所做任何事,都必须以这点为原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