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日复一日,一月复一月,我咬着牙,数着分秒,希望把一切都练得滚瓜烂熟,然后可以把一切都应付得游刃有余,这样才不枉到了窑子走一遭,做了一回活死人。
时间,可不管任何人,春兰夏荷,秋菊冬梅,照样红的红,绿的绿,那风,那雨,那雪,该来的时候依然要来,那云,那星,那月,还在重复着它们的千古光华,这富人在盼、穷人在躲的年关,还是顺着它的脚步走来了。
庄子里,生意照做,一切还是老样子,唯一不同的是时不时还添着新面孔,为老鸨子招兵买马,犹如源头又添了活水,取之不竭,用之不尽。这人来人往的柳庄子,改头换面象唱戏,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就有万年说不完、唱不尽的故事。
只有到了迎灶那一天,庄子里换上了新的大红灯笼,举行一年例行的祈福会,庄子里才显出几分喜气来。
一大早,庄子里所有的人都得候在中堂,由老鸨子叫着一一轮流上香,祭奠红楼青窑的保佑者——白眉女神,以求一年的运道旺盛,财源滚滚。个个婊子,都打扮得花枝招展,装着一副虔诚的样子,给救不了自己的菩萨磕头作揖。
表面上潇潇洒洒,骨子里却是金算盘、银算盘敲得啪啪响,时时何曾又让着了人?谁多要了他一个子,好象抽了他一根筋,七彩铺子开上脸。
吃喝观其声,这种人,说话轰大炮,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灯草不是线纺的。吃茶喝酒,咂咂有声,牙齿磕得梆梆响。四方嫖客,认识的,不认识的,胡乱打着招呼。听歌儿,听曲儿,乱插腔调,乱拍巴掌。看着麦苗当韭菜,摸着鱼目当珍珠,挤扁了脑袋充内行。
对付这种人,要放开手去剥他,就象剥笋子一样,先有几分棘手,不要慌,泡泡水,见见阳光,再用竹刷叉几下,自然纹路清晰,下手分明,一路剥下去,便渐渐顺了手,越剥越软,最后终于去粗取精,剩一个光溜溜的好吃食。
另一种精码子。未入庄,声先到,讲不好价钱不进门。进了门,东瞄一眼,西瞅一眼,好象一只学抓老鼠的猫,两眼瞪得浑圆。那一对耳朵,兔子一样地立着,记着每一个人所说的话。无缘无故吊着一张哭丧脸,好象谁人借了他的谷子还了他的糠一样,对每一个人都提防着,生怕中了别人的算计。
这种人,不讲排场,但却想要脸面,点了酒,便想免了茶,点了糕点,便想免了果盘,好象庄子里应该给他便宜,显示出他的与众不同。吃茶喝酒,点滴不洒,好象农夫拾谷米,颗粒归仓;听歌听曲,摇头晃脑,应着和着,不落一字,全记在了心里。
祭祀完毕后,由老鸨子领着众人来到前堂跨火炉,以求冲去一年的晦气,更望来年火气大旺,烧红一片天地。一个瓦炉,装的是碳火,上面撒了香粉,放在屋中央,婊子们依着先后,提着裙摆,快快地越了过去,每个人的嘴里,都念着避邪的六字真言。
跨过火炉,众人还得去后堂骑木马。每一个婊子都知道,做皮肉生意一辈子,要遭千人压、万人骑,好象庙宇上的木鼓一样,只要奇$^书*~网!&*$收*集.整@理上了供,人人都可以敲几下。为了下辈子不再做牛马,不再做猪狗,好好做一回人,去主宰别人的命运,骑上了这木马,就当自己翻了身,做了主,在心灵上给自己一个空幻的梦想。
做过了这一切,吃过饭,大家却不能闲下来,得照例做生意。在这里,是没有假日,也没有节日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得做,牛死下了枷,马死脱了鞍,才算结束了。
到了中午,饭菜虽然比平常丰盛一些,却没有一个人吃得开开心心,快快乐乐。一年到了头,每个人的眼里,看不到希望的憧憬;每个人的嘴里,听不到希望的呼唤。
到了晚上,庄子里搭了台,请来了戏班子朝贺,嫖客婊子一起热闹到深夜,这样一来,客人助了兴,婊子添了喜,庄子讨了彩,落了个皆大欢喜。
这种人,老鸨子哪里讨不到好,卖不到乖,便只能在婊子身上打主意了。做了好事,给你两个,拿回去一个,还觉得吃亏,好象吸了他的血,恨不得反从婊子口袋里掏出三个,于是乎,见了机会,能欠便欠着,能赖便赖着,时间一长,债台高筑,就成了赵巧送灯台,一去永不来。这一下,可苦了婊子,白卖了几回,倒贴了血汗与泪水。
对付这种人,你得耐下心来跟他敲。酒儿,曲儿,先将他服侍好,绝不让他上床,要把他急得猴子一样,抓耳挠腮也无计可施。等他咬牙出了血,上了床,且不让他近身,要文火熬鱼头,慢慢见功夫,不知不觉中熬了个鱼烂汤浓。这一个子儿一个子儿的敲,虽然可笑,但也没有办法,如同《西游记》中孙悟空打乌龟精一样,打一棒吐一个字,时间再长,也是要吐得干干净净的。
不用这样的办法对付这种人,用不了多久,婊子的门前就可落麻雀了。
这种人,如果两头都占不了便宜,走时会大呼冤枉,说庄子里照顾不周,吃干净桌上所有的残汤剩水,因为给了钱,连要命的酒儿也不能省下,红了眼,宁愿喝了伤心,也不愿丢掉痛心,东倒西歪的出庄去,一路吆喝不停。
当然,对于一般的客人,自然用不上什么手段,玩不上什么心思。一个买,一个卖,只要价值公道,完了事,一拍两散,互不亏欠,各走各的路,谁也不会有心记着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