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在快到邀月山庄时,怜儿问我:“兮沾尘,你的女人,她真的已经死去了吗?”
织舞死后的第十五天,赵光义微服来到了邀月山庄。那个时候,我正在教怜儿背诵《唐诗三百首》,告诉她那个叫李白的男人他把天宝年间的长安圣都抛于脑后,带着自负的才情轻舟而去。我把诗句亲口读给怜儿听:“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故乡。”我说:“怜儿你以后可以著书立传可以抚琴谱曲可以学木兰征战沙场,但切记千万不要当诗人,因为诗人的潇洒飘逸已经被那个叫李白的男人挥霍干净,剩下的,是永远诉不清说不尽的苦闷忧愁。”
“女子无才便是德。兮沾尘,天下教女孩儿的‘先生’里,你怕是最特立独行的一个了。”赵光义笑道,“兮家的男人真的都一个个通身叛骨悖逆伦常么?”
“兮家的男人不是通身叛骨,只是面对这个纷繁的世界时无比的冷静和真实。”我看着赵光义,他的眼睛冰冷,瞳孔里最后的温暖早已被他不断膨胀的野心冻结了。
“你在怨恨我,兮沾尘,是我赐死了你心爱的女人,所以你恨我,是吗?”
“假如我们现在还年少无忌,假如我们还痴迷幻想……可是,沾尘,这世上没有真实的‘假如’,从来都没有过。”
她站到白绫下方的椅子上,她说:“沾尘,快离开吧!但是,要记住我们的邂逅,我们的分离,我们相识相爱相恨相别,我们在这不可知的世上的颠沛流离痛苦羞辱。金陵城里我们每一夜的醉生梦死山盟海誓,汴梁城里我们每一天的朝生暮死辗转相思,我们心驰的大荒,我们神往的沃野,我们永远守望永远惆怅的长安。不论你身在哪里都不要悖逆我们的约定,记着我,想着我,爱着我,生世不息。不管我死之后,是会到九天以上,还是到十地以下,我都会永远和从前一样地呼唤你,用着世上最纤细温柔情深浓切的声音。沾尘,沾尘。”
我走到门前,双手用力推开房门,毒灼的阳光洒到我身上。我踩着积满尘土的石阶走向府门的方向,身后是木椅倒在地上的声响,刺耳,且沉重。
“沾尘。沾尘。若有来世,我们就转化为蝶,纵然只有一天的生命,只要能相偎相依不离不弃,也足够了。”
府门外面,怜儿站在门前怔怔地守候着我。不远处停着的,还是那辆阴森的马车,已经不再健硕的老马仍然高昂着头维持着它徒有其表的尊贵。唐绛唇坐在车上,面无表情,用纤细的手指转耍着那柄锋利的匕首。马车旁站着来为织舞收尸的宫人,她最后对赵光义的请求,便是不要我见到她死后的模样,不要我触摸她死去的身体。
“我没有恨过你,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的恨是徒劳的空洞的。我爱她,不论她是贫是贵、是美是丑、是生是死,与其徒劳地恨,不如这样真实地爱。现在将来,我爱她,就足够了。”
我牵上怜儿的手,领着她走向唐绛唇。
那些宫人急忙奔跑进了违命侯府,跟着来的薛御医看了看我,也随着那些人跑了进去。不一会儿,她们抬着白布覆盖的织舞的尸体从我身边经过,然后,走远。
“可以回去了吗?”唐绛唇依然玩耍着匕首。
我点了点头。
马,它再高傲再尊贵也终究抵挡不住衰老。它不再拥有那么肆无忌惮迅快如风的奔跑了,嗒嗒的蹄声,滞重而疲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