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吐痰也罚钱?开玩笑吧,但看老太太那严厉的面色又不象。他迟疑着不肯掏钱,究竟五元也是割一天草的工钱。
“乡里人,懂不懂讲卫生!快交钱。”老太太大声嚷道,几个同样戴着红袖标的老太太往这边跑,直到把叶半城围在中间。看来不交钱是走不了了。叶半城定定神,这是什么破规矩?往地上吐痰也要交钱,痰不往地上吐难道往肚里吞?城里人才不讲卫生呢!
但他知道这世界上有些规矩是没有理由可讲的,尤如当年那些被他剪了裤带的女同学取笑他出身于坏分子家庭一样。对于没有理由可讲的事,他父亲教给他的主张是知难而上,太难就退。但他不这么想,世界是没有不可能的事,只难得住胆小的人。
他想了想,对着几个老太太及围观的人大声说:“我不是要吐在地上,是不小心没含住掉在地上,现在我把它拾起来。”他在地上拾了片纸,将那口痰刮在纸上。几个老太太毫不退缩,坚持要他掏钱。他装出一付老实样说:“我再把它含在嘴里行不行?”说着做势就往嘴里送,这时围观的人看不下去了,纷纷指责几个老太太欺负乡里小孩子太甚,逼人吃痰。
眼见众怒难犯,几个老太太只得放了他,他得意的一笑,走了几步,将那纸往地上一扔,大声说道:“往地上扔纸不罚款吧?”不待人们反应过来,飞一般跑了。几个老太太气得直哆嗦,围观的人一阵轰笑,称赞叶半城够机灵。
他想这小子是个临时工,只不过是想找份轻松事做,自己何不成人之美,又落得清闲自在。于是他干脆找到厂医,开具了一张酒清中毒,需要长期静养的病假条,天天在家里和一帮老头学“五十四号文件”(打扑克)。
叶半城要搞定的人还有财务部那几个老女人,他当然不能给她们送礼分成,那样目标太大。于是他拿出在家里摸鱼虾的特长,隔三差五送几斤鲜鱼虾到财务部。几个老女人高兴得合不拢嘴,觉得这小伙子真会做人,既减轻了她们的工作又给她们解馋。
时光荏苒,转眼一年时间过去了。叶半城清点下自己几年攒下的存款,居然上了千!想不到自己也成为了传说中的“千元户”。听说纸厂的厂长干了一辈子,也不过存了千把块钱,不由得从心底看不起他来。尽管自己现在还在他手下讨生活,但自己的存款超越他是迟早的事!他想要是自己当厂长,一年就得干成“万元户”。
再次登上湖边的小山,放眼望去,四江湖已不似刚来时看到的那般大了。他还看见了那四个女人的船,正停在芦苇荡深处,四个小小的身影在那片偌大的芦苇中时隐时现。
“她们四人加起来也没有我挣得多。”他轻声对自己说,有些可怜起那四个女人来,她们这一辈子也许就这样过下去了,全部生命的意义就是等芦苇长起来,然后割下它送进纸厂。一旦这个纸厂关门了,她们又会到下一个纸厂割草。她们不会问为什么要割草,不会计算自己的明天,其实她们与手中的芦苇没有什么区别。
从星沙市回到纸厂宿舍,叶半城在窗外听见房间里吵吵嚷嚷,声间中有厂长、宋老头、还有几乎所有的割草工。一怔之下,他立即闪在窗后,听里面议论些什么。里面的人没有发现他,正群情激愤的声讨他呢。原来有人趁他不在,在他的房间里乱翻,翻出了另一套法码。于是就在厂里嚷嚷起来,最后惊动了全厂。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好在他没有多少值钱的东西,值钱的东西都在身上的包里,他撒开脚步往车站跑。直到第二天凌晨三四点,他才赶到老家,妹妹叶跛子给他开的门,见他突然回来,全家人吃了一惊。看看他的脸色,父亲知晓了几分。父子两人谁也不再看谁,在屋中闷坐了一会,最后父亲说:“睡吧,有事明天说。”
厂医院的那个护士嫁了省城星沙市里的一个丧偶的老军官,调走了。她这一走让厂里议论了半个月,没有人讥笑她嫁了个二婚老头,反而是羡慕得很,恨自己没有她那样的年轻美貌,只能天天在这湖边与血吸虫做伴。一旦那天不小心中招,人就废了,就连做梦也不行了。
省城星沙,叶半城从人们脸上读出了一种神往的情绪。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趁厂里放几天假的机会,他坐长途车去了趟星沙,站在市中心的马路上,看见洪水一样的人群和车流,小山一样的各式建筑,他的心里不由一阵震撼,原来人还可以这样生活。
走到一栋十几层楼前,那是当时全星沙市最高的的建筑。他仰头看着,呆呆的想在里面生活的是些什么人,莫非就是云里来雾里去的神仙?住那么高撒尿拉屎怎么办?急时从那么高爬下来屎尿都得拉在裤裆里。想起自己半夜内急时常站在椅子上往窗外尿的办法,他想住那么高的人一定也采用类似的解决办法,地面上的人一定以为是下了场热雨。
正胡思乱想之间,一团鼻涕流进了口腔,他随口就吐在地上。
“往那吐呢?随地吐痰,罚款五元!”一个套着红袖标的老太太厉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