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
如馨感到脸上立即燥热了起来,心中却像被一根尖刺猛扎了一下。她扶在门柄上的手停住了,心脏急速地跳动着。她觉得嘴里发燥,眼前的房子都在乱转。她靠着墙站了一会儿,然后推开了门,若无其事地走了进去,和职员们打着招呼,一面在自己的桌子前面冷静地坐了下来。但,当她翻着卷宗的时候,一瓶墨水却整个翻了,所有的表格都弄脏了,当她狼狈地站起来时,一个人抢着走到她桌子前面说:
离开了窗子,如馨在书桌前面坐了下来,书桌上正摊着一本词选。如馨随意地,不经心地翻着看,其中有一阕词,被自己用红笔密密地圈着圈子,那里面有两句她最心爱的话:
“呸!那个老处女!”
自歌自舞自开怀,且喜无拘无碍。
一阵大笑声,夹着小周的一句:
暗暗地叹了口气,她站起身来,对还没有走的两个职员点了点头,她看到叶志嵩还伏在桌子上,在赶一篇翻译的东西。“他肯努力,是一个好青年!”她想。模糊地记起了他进来以前,自己曾看过他的履历片;二十八岁,台大外文系毕业,已受过军训。但,这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推开了门,她走下了楼梯,来到充满了熙来攘往的人群的大街上了。
“什么都是冷冷的,”她想,“连栀子花的香气,也是冷冷的。”
下班了!如馨把卷宗收拾了一下,锁上了抽屉,觉得今天分外地疲倦,一天的日子,又这样过去了!十年都这样过去了!从一个小职员慢慢地爬到科长的位子,对一个女人说,实在也很够了!但她为什么感到这样的空虚?她又想起了今天早上那两个男职员的对白,是的,一个老处女!如果她明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满头的头发都白了,她相信她也不会觉得诧异。这些“卷宗”,已经吞掉了她整个的青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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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拘无碍,”她喃喃地自语着,“只是太无拘无碍了!”她想起了如兰,一个丈夫和两个孩子,如兰生活一定是“有拘有碍”的,但她仿佛“有拘有碍”得很幸福。
“我们的科长呀!”
花园里的篱笆门突然被人轻轻地摇动着,如馨从椅子里跳了起来,高声地答着“来啦!”一面跑去开门,她猜想一定又是那个洗衣服的老阿婆,不过,就是老阿婆也好,总算有“人”来了。她走到篱笆门那儿,拉开了门,立即,她呆住了。门外,叶志嵩正有点儿局促地站在那里,微微地含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齿。
“谁?”
栀子花快谢了,春天也快过去了。
她抬起头来,又是他!那张充满活力的脸庞!那对热诚而坦白的眼睛!叶志嵩,那来了还不到一年的职员!为什么他不像别的职员那样用讥嘲的目光看她呢?
如馨懒洋洋地倚着窗子,对着那棵栀子花发呆。星期天的下午,显得特别冗长,平常,忙碌的工作可以打发掉许许多多的时间,可是,星期天,不用上班,那时间似乎就太长了。
“要我帮忙吗?科长!”
一对黄色的小蝴蝶,上下翻飞地从窗前经过,一前一后,彼此追逐着。如馨用眼光追随着那对小蝴蝶,它们在栀子花上盘旋了好一会儿,然后,其中的一只一振翅膀,蹿得很高,从篱笆上面翻过去了,另外的一只立即也振振翅膀,追了上去。如馨收回了目光,觉得肩上堆满了无形的重量,这房间是太空也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