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一听到塔玛的钥匙在门口乱响,他就立刻站起来。
这个邀请让汤姆喜悦起来,他因感激而害羞。“要是不打扰的话。”他说,两团绯红凝在脸上。
我们一起坐着看电视。塔玛去了很久。父亲不停地摩挲着他刚刮过胡子的下巴,脸色半生不熟的样子。广告里那种过分自信的感觉让我感到尴尬,似乎在嘲笑我们的安静。父亲紧张地估量着这沉默。要是在一个月前,我会怎样因为期待而绷紧了神经啊,我会在我的生活经历里采捞出一些珠宝呈现给他。但现在我再也提不起那个劲儿了。父亲于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可知,也更像一个陌生人——他只是一个常人,对辛辣食物很敏感,一直估测他的国外市场,坚持不懈地学法语。
我想象着苏珊他们会很开心看到我带新人来,扩充队伍什么的,那些老把戏。一个馅饼脸的崇拜者和我们一起抬高声音,为粮仓做贡献。但这里面也有别的东西,我想让它延伸:车里紧张而令人愉悦的安静,混浊的高温蒸腾起椅皮子上的水汽。右侧后视镜里我的映像扭曲,只看得见浓密的头发和长着雀斑的肩膀。我有了女孩的体态。汽车驶过桥,穿越垃圾堆粪臭的幕幛。我能看见远处的另一条高速路,与邻近的水并排延伸,先是沼泽似的平原,接着突然坠入峡谷,藏在山里的农场现身了。
“塔玛买橙汁还是什么鬼东西去了。”他说。
“你根本就没买橙汁。”他说,因受伤而声音有些颤抖。
向某个人解释拉塞尔是一件奇怪的事情,会让人记起原来还有拉塞尔和苏珊不在其中的整个领域。
“我说了我很抱歉。”有那么一瞬间,似乎她是真心感到抱歉。但接着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还开着的电视机,尽管她想要收回注意力。我知道父亲察觉到了。
“他的专辑会在圣诞节左右出来,有可能。”我想起来,补充道。
“你知道我们几点得走。”他说。
到那时,我所熟知的那个农场已不再存在了。结局已经来临:每一个场景都是一曲自身的挽歌。但在我身上仍有太多充满希望的势头。汤姆的车拐进农场的道上时,我的心都要飞出来了:离开两个星期了,完全不算久,但回来还是让我喜不自胜。只有看见一切还在那里,还是一如往常地鲜活、古怪、亦真亦幻,我才明白自己为什么曾担心它可能会消失。再遇见那栋不可思议的房子——就像《飘》里的那栋,我才意识到,这些都是我爱着的。淤泥沉积的方形池塘,一半的水位,密布的水藻,裸露的混凝土:这些都可以重归我所有。
等我把东西都塞进提包里时,客房看起来就像从没人待过似的——我的离开被迅速吸收掉了,也许这正是这类房间的意义。我以为塔玛和父亲已经上班去了,但我一走进客厅,父亲就在沙发上咕哝起来。
汤姆和我离开车的时候,我脑中闪过一丝犹豫,注意到汤姆的牛仔裤过于干净了。也许那些女孩会嘲弄他,也许邀请他一起来本是个错误的决定。我告诉自己没事的。我看见他用眼睛吸收着周围的景象——我把他的表情解读为印象深刻,尽管他一定已经注意到了失修和废弃的汽车骨架。一只死青蛙脆扁的尸壳漂浮在池面上。但这些细节对我来说不再值得大惊小怪,比如尼科腿上的疮口沾着小碎石。我的眼睛已经习惯了腐烂的质地,因此我以为自己回到了光明的地界。
我滔滔不绝地讲述着农场和拉塞尔,随意地抛出米奇的名字,像那天唐娜在车上说的那样,经过了精心的部署。离农场越近,我就变得越兴奋,如同因为思念畜棚而脱缰的马,忘记了背上的主人。
塔玛瞥了我一眼,用肩膀把钱包往里耸了耸。“抱歉。”给了他一个勉强的笑。
“听起来很不错。”汤姆说。我看得出来自己的故事已经使他沦陷,他脸上有种梦幻般的兴奋,如同受到睡前故事中奇异之境的催眠。
“我们三十分钟前就该出发了。”他说。
“你可以去逛逛,”我说,“如果你想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