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等死
第一课，就在这种混乱中结束。黑猫在从没有摸过针并且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拿针的基础上，在自己这个鲜活的肉人身上扎完了一盒一百支一次性针灸针。一直到晚上，院子里都偶尔传出“嘶嘶”，“嗷嗷”的声音。这么努力是因为老兵说，如果黑猫能稳定扎麻半边身体，他就允许黑猫扎他。
第二天黑猫的双手虎口肿得跟馒头一样，满院子找老兵也没找到，只好带着俩馒头手坐365去上学。那一年黑猫刚好十八，在准备高考。成绩中上，目测是一表没希望，二表很把握。
老兵经常劝他别上学了没啥意思，说按脉针的情况看，黑猫坚持不到高考了，不如把针道当做他毕生追求。黑猫心想我要是真快白白了，那无论我现在搞点儿啥最后应该都算毕生追求。
下了365，走到学校还得10多分钟，这条公交线路对于黑猫就是两头别劲。老兵之家那边就是偏，公交给停一站就不错了，不可能绕到你家门口。学校这边要顺着365路线走半站地，拐进一条与公交路线垂直的街再走半站地。也可以下了365路再倒79路，坐一站。不过通常倒车不如腿儿着快，因为79路车少。不想坐它的时候看着也还好，经常能看到，偶尔还能看到两辆79飙车；真想坐它的时候就会知道什么叫望眼欲穿，望穿秋水……天冷时候还会知道什么叫忘穿秋裤。
有个同学一次说他书包忘在车上了然后马上打了一辆出租车追，出租车一路狂按喇叭踹油门闯红灯，最后终于在终点站追上了那辆79路。当时79路司机师傅下车后还很谦虚，说这20多站上下车乘客太多了，要不使使劲儿他能从始发站兜回来追上出租车。讲这个故事的那个同学那天下午才到学校，是这么跟老师解释的。老师信没信不知道，反正是让他写了一篇600字的说明，在班会上有感情地朗读。
谁都会死，可是不一定谁都能躺在床上等死。躺在床上的黑猫觉得这次可能是真的要死了。以前听说人在死前的很短一段时间会把一生经历过的重要的事都在脑海中快速过一遍，非常快的那种快……可能就像自己特别累的时候那种一蹬腿一个梦境的那种快，也许会更快。跟胖子下公交车没走多远，黑猫就觉得很累，是那种不好形容的累，由内而外，从头到腚。后来是胖子一路扶着回到的老兵之家，胖子还问黑猫还需要去医院不？黑猫还想说几句打打屁，却提不起精神，只能无奈摇摇头。胖子应该是从来没吃过什么苦，一路上苦着五官念叨着：“亏了亏了，上大当了。”
黑猫脑袋里乱糟糟一片，就像同时在放很多电影。各种场景人物交错在一起，有的渐渐消失，有的渐渐清晰，有的扭曲着变化……黑猫这时候还在想，也不知道这种状态应该叫啥，难道叫“闪念”？可是这么一顿狂闪，没等明白闪的究竟是啥是谁，就已经闪过去了。胖子把黑猫抬进小楼之后随便找张床就放倒了，胖子说收尸挺累的，特别想把黑猫直接放倒院子里。放倒黑猫之后胖子还很负责任滴跟黑猫说：“这个院子挺有意思我去瞅一圈，你放心，既然我答应了给你收尸，到你快死的时候我会回来的。你要是累了就睡吧，眼一闭，再有三个多小时，新的一天就到来了。”
黑猫很困，脑海里接着很混乱地浮现无聊的人生。
最后黑猫跟老兵学针道，也不是因为老兵费尽心思的劝说，而是因为一个越来越中年的中年光棍和一个渐渐长大的男孩儿在空旷的院子里两脸蒙13实在没有什么好玩儿的。老兵做出巨大牺牲同意偶尔作为黑猫的针道肉人，用历史书里的习惯说法应该就是黑猫学针道这个事儿的导火索。
也不需要什么拜师礼，就在院子里摆了一套桌椅。第一堂课，老兵开门见山说：“任何一门小道，如果学了10分钟还没让你亲身体验，那大致应该是伪道。”
躺在床上的黑猫突然想笑，自己的人生究竟是有多无聊，最后回忆人生时候连坐公交车的事儿都这么清晰。
因为经过统计，下了365腿儿着去学校比倒79路平均能提前10分钟，黑猫最后就习惯了用体力换取时间。带着俩馒头手那天，黑猫也是靠腿的。
清晨，黑猫拐进那条街，太阳从路边矮楼空隙中投来一片片光柱，在黑猫面前拉出一条颀长的影子。影子的尽头，黑猫看到一个独自走着的女孩。
说完这句话，黑猫发现一根针已经插在他的左手虎口上。一阵强烈的麻痒感瞬间覆盖了左半边身体。针尾抖成扇形，忽弱忽强，很久也不停息。
“去我大爷的！”黑猫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这和之前那些年老兵每天那飞针感觉也不一样啊。之前的飞针，黑猫该干啥干啥，进针留针出针都没一点感觉，针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毫无纠葛牵绊。至于哪哪插了根针，每次都是靠眼睛看到的。一方面基本不留针，一方面偶尔留针如果要被黑猫碰到，或者针就飞回老兵那，或者会有其它针定住黑猫的动作。黑猫的梦想是用飞针把老兵扎成刺猬，实现不了，所以成为了“最初的梦想”。
“这就是针道外门顶级，虽然我用了飞针，但是并没有用气。”看着黑猫麻痒不欲生的状态，老兵悠悠地说，“合谷，外门最简单的入门穴，也是最难的九穴之一。一穴可治万病，一穴可定生死。你自己看好这根针的角度位置，针我就不收了，反正也不是我自己用的高档针。”
黑猫觉得老兵的那种悠然的神态就是特意装出来气他的，不过这时候他觉得有点儿气不起来。麻痒一浪一浪来回扫荡着他半边身体。
“虽然针是一次性的，不过刚才我忘了给你皮肤消毒。”老兵似乎也不太好意思，“内门的针是不消毒的，因为针只是媒介，气不需要消毒。所以我习惯了……所以酒精也没买……所以你就自己洗干净手扎吧，没事儿。”